译文
大人先生大概是位老者,没人知道他的姓名。他述说天地的起源,谈论神农、黄帝的往事,条理清晰明了;没有人知道他的年龄。他曾经居住在苏门山,所以世人有的称他为 “闲”先生。他保养身心、延长寿命,与自然一同焕发光彩。在他看来,尧、舜所做的事,就像手里的东西一样轻易平常。他把万里路程当作一步,把千年时光当作一个早晨。出行不刻意趋赴,停留不固定一处,追求大道而不寄托于任何地方。先生顺应变化、合乎自然和谐,以天地为家;当时代运衰败、势力颓落时,他仍独立不群地存在。他自认为能够与自然变化一同推移,所以默默探索道德的真谛,不与世俗同流合污。自以为是的人指责他,没有见识的人责怪他,却不懂得他变化的神奇微妙。但先生并不因世人的指责与怪异眼光而改变自己的追求。先生认为中原在天下之中,竟不如苍蝇蚊子附着在帷幕上那样微不足道,所以始终不把世俗事务放在心上,而是尽心于异域奇境的游览,他游览观赏的乐趣是世人看不到的,他在天地间徘徊,没有终点。他把自己的著作留在苏门山后离去,天下没有人知道他去往了何处。
有人给大人先生寄来一封信,说:“天下最可贵的,没有比君子更可贵的了。君子的服饰有固定的颜色,容貌有一定的标准,言语常规的尺度,行为有不变的范式。站立时像磬一样弯腰致敬,拱手时如同抱着鼓般端正。举止动静有节度,走路的步伐像乐曲的节拍般协调,进退应酬,都有规矩遵循。内心像揣着冰块一样谨慎,总是恐惧小心。约束自身、修养德行,一天比一天谨慎。选择合适的地方行走,唯恐有疏忽失礼之处。称颂周公、孔子的遗训,赞叹唐尧、虞舜的道德,只遵循礼法实践躬行,用礼制约束自己。手里捧着珪璧等礼器,行为像踩着绳墨般合乎规范,行动想成为当世的榜样,言语想成为后代的准则。年轻时在家乡受称赞,长大后在全国有声名,向上想谋取三公之位,向下至少也能当个九州牧。所以怀揣金玉珍宝,佩带花纹绶带,享受尊贵的职位,接受封侯的茅土。让声名在后世传扬,使功德与古代圣贤看齐。侍奉君主,管理养育百姓;退朝后经营自家产业,养活妻子儿女。通过占卜选择吉祥的住宅,考虑的是世代不绝的福禄。远离灾祸、接近福运,永远巩固自身地位。这实在是士君子的高尚情趣,是古今不变的美好行为。如今先生却披散着头发居住在尘世之外,与这样的君子疏远,我担心世人会感叹先生的行为并非议你。行为被世人耻笑,又无法让自己进荐于君上,这可称得上是耻辱了。身处困苦之地,行为还被世俗嘲笑,我认为先生不该采取这样的做法。”
于是大人先生悠然长叹,凭借云霓回应道:“你说的这些话又有什么道理呢!所谓‘大人’,是与自然同体、和天地共生的,在世间逍遥自在,与大道一同成就,时而变化、时而离散、时而聚合,没有固定的形态。天地在内在范围中划定区域,而光明开阔的境界在外部展现。天地的永恒,本就不是世俗之人所能企及的。我来为你说说这些道理。
“从前天空曾经在下方,大地曾经在上方,天地反复颠倒,没有安稳固定的时候。这种情况下,哪里能不失去常规模式而保持不变呢?天因大地震动而摇晃,山岳陷落、河谷突起,云彩消散、雷霆毁坏万物,天地四方失去秩序,你又怎么能‘选择地方行走’‘步伐如乐曲节拍’呢?从前万物气息相争求存,所有生物都忧虑死亡,肢体无法自主,身体化为泥土,树根被拔起、枝叶脱离主干,全都失去了原来的居所,你又怎么能‘约束自身修养德行’‘像磬一样弯腰、像抱鼓一样拱手’呢?李牧立下大功却被处死,伯宗忠诚正直却断了后代;追求利益而丧身,营求爵位封赏而家族覆灭,你又怎么能‘怀揣万亿金玉’‘恭敬侍奉君主’而‘保全妻子儿女’呢?”
“况且你难道没见过虱子住在裤子里吗?它们逃进深缝中,躲藏在破败的棉絮里,自认为这是风水吉利的住宅。行走不敢离开缝隙边缘,活动不敢走出裤裆,自认为符合行为规范。饿了就咬人的身体,自认为有吃不尽的食物。然而当南方酷热如流火,烤焦城邑、熔化都市时,一群虱子死在裤子里却无法逃出。你们君子住在中原地区,又和虱子住在裤子里有什么不同呢?可悲啊!却还自认为远离灾祸、接近福运,能永远稳固。再看看那太阳在尘世之外运行,而鹪鹩在蓬草艾草间嬉戏,大小本来就不相及,你又凭什么认为你们这些君子能被我听闻呢?
“况且近代以来,夏朝被商朝灭亡,周朝天下转移到刘邦的汉朝;商朝旧都耿和薄变成废墟,周朝旧都丰和镐成了土丘。道德最高的人未曾看一眼,而世代相传交替为主人。他们的居所还没安定,别人已经占有。你们的封侯爵位,谁能和你长久拥有呢?因此道德最高的人不固定居住却有安身之处,不刻意修养却能治理世事,以日月为万物的主体,以阴阳变化计算时间。难道会留恋世俗,被一时的事物束缚吗?乘着东云,驾着西风,在阴柔时坚守雌静,在阳刚时占据雄强。志向实现、欲望顺遂,万物都不能困厄他。又怎么会不能自我通达而害怕世人嘲笑呢?”
“从前天地开辟,万物一同生长。大的事物安于自身本性,小的事物静守自身形态。阴收纳元气,阳发散精华,不躲避危害,不争夺利益。任其发展不会失去本性,刻意收取也不会满溢;消亡不算夭折,存在不算长寿。得不到福运无需庆幸,遭遇灾祸无需归咎;各自顺从天命,坚守自然法度。聪明的人不凭智慧取胜,愚钝的人不因愚笨失败,弱小的人不被逼迫吓倒,强大的人不凭力量耗尽自己。大概是没有君主而万物安定,没有臣子而万事有序,保全自身、修养本性,不违背自然纲纪。正因如此,才能长久存在。如今你们制造虚假声音扰乱正声,故作姿态改变本真形貌,外表改变容貌,内心隐藏真情。心怀欲望追求更多利益,用欺诈虚伪求取名誉;君主确立后暴虐兴起,臣子设置后残害产生。凭空制定礼法,束缚下层百姓。欺骗愚笨的人,隐瞒智慧自显神异。强者侧目而视欺凌弱小,弱者憔悴不堪侍奉他人。假借廉洁之名行贪婪之实,内心阴险却外表仁爱,罪行临头不知悔改,侥幸得势便自夸自傲。推行这些来谋求晋升,所以因循停滞而无法振作。
“没有尊贵就不会有卑贱者的怨恨,没有富裕就不会有贫穷者的争夺,人人自身满足而没有额外追求。恩泽没有特定的赠送对象,那么死亡败落也不会有仇恨。不制作奇异的声音,耳朵就不会改变听觉习惯;不显露过度的美色,眼睛就不会改变视觉常态。耳目不改变习惯常态,就没有什么能扰乱人的精神了。这是前代达到的最高境界。如今你们尊崇贤能以抬高自己,竞争才能以显示优越,争夺权势以统治他人,凭借宠贵相互施加压力,驱使天下人趋附这些,这就是上下相互残害的原因。耗尽天地万物的精华,来供奉声色无穷的欲望,这不是养育百姓的方法。于是害怕百姓明白这一点,就用重赏让他们欢喜,用严刑使他们畏惧。财富匮乏而赏赐无法供给,刑罚用尽而惩罚难以施行,才开始出现亡国、杀君、溃败的灾祸。这难道不是你们君子的所作所为吗?你们君子的礼法,实在是天下残害、动乱、危亡、死亡的手段啊!却还把它看作不变的美好行为和正道,不也是错误的吗!
“如今我在天地之外飘荡,与自然结为朋友,早晨在汤谷用餐,傍晚在西海饮水,将随着变化迁移,与大道循环往复。这对于万物来说,难道不是深厚的恩泽吗!所以不通晓自然规律的人,不足以谈论大道;对明显的道理愚昧无知的人,不足以和他阐发光明的真理,说的就是你啊。”
先生陈述了这样的话之后,天下喜欢新奇的人觉得他奇异,激昂慷慨的人推崇他。但他们不了解他的本质,看不见他的真情,只是凭猜测揣度他的道,赋予他虚伪的名声。没人认识他的本真,没人通晓他的真情,即便觉得他奇异、推崇他,和从前非议、责怪他的人相比,也同样微不足道。至人啊,不被知晓才显尊贵,不被看见才显神异。神异尊贵的道存在于内心,而万物在天地之外运行。所以天下人终究不明白他的用处。
在宋国的广阔原野,狂风扬起之处,有一位隐士,见到先生后十分欢喜,自认为和先生志向一致、行为相同。他说:“好啊!我见到您,终于能抒发愤懑了。上古质朴纯厚的大道已经废弃,而细枝末节和虚浮的华饰一同兴起。残暴的人贪婪肆虐,万物无辜受害,把危害当作利益,以致毁灭性命、丧失身躯。我不忍心看见这些,所以离开尘世居住在这里。人与人不能做同伴,不如和草木山石为邻。安期生逃到蓬山,用李隐居在丹水,鲍焦站着枯槁而死,莱维离去后安然离世。也是因为这样啊!我要高举志向显示高洁,就在这里终此一生。像禽兽一样生死,埋葬形体留下骸骨,不再留恋我的生命了!志向相同的人相互寻求,喜好相合的人表情一致,我和先生您是一样的。”
于是,先生舒展虹霓隔开尘埃,倾斜雪白的车盖遮蔽阳光,倚着华美的厢房徘徊,握住缰绳安稳前行,回头对隐士说:“天地初始的真人,是大道的根本。专注元气、凝聚意志,万物因此存在。后退看不见末尾,前进望不见开端,从西北出发创造万物,打开东南作为门户。凭借道德长久安乐,跨越天地居于尊位。这样才成就了我的形体。因此不躲避外物而居处,所到之处就安宁;不被外物拖累,所到之处就成功。遨游能舒展心意,腾跃能放纵情感。所以至人没有固定居所,以天地为客舍;至人没有主宰,以天地为居所;至人没有事务,以天地为依托。没有是非的区别,没有善恶的差异。所以天下蒙受他的恩泽,万物因此兴旺。至于厌恶他人而偏爱自己,肯定自己而否定别人,愤怒激动地争夺追求,看重志向而轻视自身,像禽兽一样生死,又怎能显达获得荣耀?可悲啊!你的用心!轻视利益而忘记生命,追求名声而丧失身体,若真和那些隐士没有不同,又为何要枯槁而死、安然离世?你所喜好的,有什么值得说的呢?我要离开你了。” 说完便扬眉放眼,振起衣袖整理衣裳,让人放松缰绳放开马鞭,于是风起云涌般飘翔而去。那隐士望着他流下眼泪,为自己的志向悲痛;穿着草木的皮,伏在岩石下,害怕活不过当晚。
先生经过神庙时休息,用泉水漱口后前行,悠然徘徊游览,看见在土山砍柴的人,叹息道:“你将要这样终此一生吗?”
砍柴人说:“这样终此一生,或是不这样终此一生,又有什么不同呢?况且圣人没有固定的志向,您又为何如此哀叹?盛衰变化,不常在这里发生吗?将才能藏在身上,潜伏等待时机:孙膑被砍断脚却能擒获庞涓,范雎被打断肋骨后才得以施展抱负,百里奚困厄后辅佐秦穆公,姜子牙年老后才辅佐周朝。世事颠倒后又重新来过,本来就是先困顿后收获。秦国攻破六国,兼并他们的土地,消灭诸侯,向南称帝。崇尚美色,推崇奢华。开凿南山当作宫阙,以东海为门户,建造的宫室连绵不绝,图谋无穷无尽的永存。美化宫殿、陈设华丽的帐幕,敲击钟鼓、张扬乐章。扩建苑囿、深挖池沼,在渭水北岸兴建咸阳。骊山的树木还没长成森林,荆棘就已经从阿房宫丛生。时代在存续中交替更迭,所以先得势后灭亡。崤山以东的刑徒奴隶,最终起兵称王天下。由此看来,困厄与显达怎可预知呢?况且圣人以道德为本心,不把富贵当作志向;以无为为用,不把人事当作要务。地位尊贵不显也不加重德行,身处贫贱也不看轻自己,失意不认为是耻辱,得意不认为是荣耀。树根挺拔而枝条深远,树叶繁茂而花朵凋零。无穷尽的死亡,如同一个早晨的诞生。自身寿命的长短,又有什么值得追求的呢?”
于是砍柴人叹息着歌唱道:“太阳沉入不周山旁,月亮从丹渊中升起。太阳的光芒被遮蔽看不见,月亮的清辉大为显耀。明亮的月光停留片刻,微弱地又将向东运行。在云雾中聚散离合啊,往来像狂风一样迅疾。富贵在俯仰之间就会变化,贫贱又怎会终生不变?留侯张良从逃亡的罪奴崛起,威武声威震动蛮夷荒远之地。召平曾被封为东陵侯,一朝之间沦为平民。枝叶依托根柢生长,生死与盛衰同步。得志时顺应天命而生,失势时随时代而衰落。寒暑交替运行,变化相互推移。祸福没有固定的主宰,何必担忧自身没有归宿?从这个道理推演,砍柴又有什么可悲哀的呢?”
先生听了,笑着说:“这番话虽然不及大道,大致能免除小的过失了。” 于是歌唱道:“天地分开啊四方开阔,星辰归向云霄啊日月沉落,我腾身而上又有什么牵挂?不穿衣裳却服饰华美,不修饰佩饰却自然光彩照人,在天地间徘徊啊谁能懂得我的法则?” 于是离去飘游远方,驾着云车,扬起气盖,在广阔无边之外徜徉盘旋。以长星为旗帜啊,以雷霆为车盖。打开不周山驾车而出啊,驰骋在平坦通畅的九州原野。坐在中原大地回头眺望啊,望着高山转身前行。端正我的旄节扬起旌旗啊,放纵思绪飞向荒远之地,放下从前的事不再经营啊,在蒙昧之间驰骋远远漫游。抛弃世间繁多的事务啊,细微的琐事有什么值得依赖?让形体虚空而轻轻飞升啊,精神微妙而神采丰盈。命令夷羿放宽日照啊,召唤忻来舒缓风势。攀着扶桑的长枝啊,登上高高的旋风之巅。跃入幽暗渺茫的境界啊,洗去光明的照耀。留下衣裳不再穿着啊,身披云气继续前行。早晨驾车到汤谷啊,傍晚在长泉饮马。当夕阳沉入崦嵫山变换气息啊,挥举若木之花照亮幽冥。左手举着太阳之旗啊,右手立起月亮之旗,改变容貌服饰和风度,于是悄悄飞腾继续远行。
阴阳交替运行,四季奔忙流转,仙术变化如此迅速啊,心中不乐于长久停留。惊风兴起忘却欢乐啊,云雾升起忘却忧愁,忽然像闪电消散而精神悠然啊,游历广阔天地远方遨游。佩带日月散发光辉啊,登高徜徉向上飘浮,在那悠然的大道上超越前行啊,将涉足虚空之州。清扫紫宫铺陈坐席啊,坐在天帝居室忽然聚会宴饮。汇集众音演奏乐曲啊,声音悠远渺茫。五帝起舞接连不断啊,六神歌唱交替循环。乐声啾啾肃肃,触动心灵通达神明,高远茫茫,心向往之而流连忘返,思虑宏大而志向昂扬。
“唉,大人隐微而不再显现啊,扬起云气向上升腾。召来深宫中的玉女啊,迎接上古帝王的美人。身体与云气一同悠然舒畅啊,身着天空般纯洁的服饰。和谐欢爱悄然传情啊,先已光彩四溢如神降临。华美光彩一同迸发啊,色彩鲜明一同振起。倾斜玄色旌旗而垂下发鬓啊,红颜照耀焕然一新。时光昏暗将要逝去啊,风吹动衣裳飘飘扬扬。云气消散雾气分离啊,霭气奔散永远归去。心中怅惘而悠远思念啊,极目回望而目光不晞。
“扬起清风当作旗帜啊,驾着回车回旋舒展。腾越烈日走出疆域啊,命令祝融代为遣使。驱使玄冥收敛寒气啊,蓐收手持戈矛先行。勾芒捧着车毂,在朝霞中飘飞惊奔,天空辽阔茫茫没有尽头啊,高远无匹独自屹立。倚着华美的厢房回头眺望啊,哀叹人间大地的憔悴。以是非分野作为行为准则啊,又有什么值得与之同类比较?霓虹旌旗飘扬啊云旗朦胧,欣然遨游啊飞出天外。”
大人先生披散头发、鬓发飞扬,穿着纷乱的衣裳,系着阳刚的带子。含着奇芝,嚼着甘华,吸饮浮雾,餐食朝霞,兴起朝云,扬起春风。在太极之东奋然起身,在昆仑之西遨游,放下缰绳、丢弃马鞭,流转目光眺望唐尧、虞舜的都城。迷茫地思索,怅然若失,感慨地叹息道:
“唉!时辰不如年岁长久,年岁不如天道永恒,天道不如大道根本,大道不如自然神灵。神灵,是自然的根源啊。那些拘于礼法的人自以为在世间尊贵,却怎知世间在自然神灵面前如此卑贱呢?所以与世俗争尊贵,尊贵不值得尊崇;与世俗争财富,财富不值得争先。必须超越世俗、脱离群体,抛弃凡俗、独自前行,登上天地初始之前的时代,游览自然混沌之初的境界,思绪周游于无边之外,志向浩荡而舒展,在四季中飘荡,在八方翱翔。想要追随却隐约难辨,在广阔中不受拘束,小节不足以诋毁,圣贤不足以赞誉。变化迁移,与神明相伴。以无边无际为居所,以整个宇宙为房屋,凭依八方维绳安稳居处,依托驾驭万物永久存留。像这样,才可称得上富贵啊。因此不与尧、舜齐德,不与商汤、周武王并功,王倪、许由不足以作同伴,杨朱、墨翟怎能与之并列?天地尚且不能超越他的寿命,广成子又怎能与之并存?激荡八风扬起声威,踏着大吉的高妙踪迹,披开九天开辟道路啊,招来云气驾驭飞龙,专掌天地控制统治啊,与古今都不同。世间的名利,怎么足以拖累他呢?所以手提齐国、脚踏楚国,牵制赵国、践踏秦国,不到一个早晨天下便无人能及,东西南北没有谁能与他为邻。可悲啊!你的那些修饰,在我看来,将在何处存留呢?”
先生于是离去,在广阔天地间驰骋,路径浩荡,水流漫溢,历经深渊,跨越青天,回头悠然眺望。只见逍遥自在以享永年,无形无迹却忽然聚合,分散而向上达到高远之境。涣散飘荡,浩浩荡荡,暴风涌起、云雾飘浮,抵达摇光星。径直奔驰在太初混沌之中,在无为之宫休息。太初是什么样子?没有先后。无法探究它的尽头,谁能知晓它的根源。渺远连绵,反复归于大道存在之处。无法畅晓它的究竟,谁能明白它的根源。开辟九灵之境寻求探索,又怎能凭此自高?登上万重天遍观四方,沐浴太始的和风。飘飘荡荡远游,遵循无穷无尽的大道。遣退太乙神不驱使,凌驾天地径直前行。超越混沌远走他方,左边是浩荡无涯的旷野,右边是幽深无尽的远方,向上远听没有声音,向下细看没有章法。以无有为居所安顿精神,永远在太清之中遨游。
高大的山岳涌起浓黑的乌云,北风猛烈呼啸,白雪纷纷扬扬,积水冻结如小山般寒冷伤人。阴阳错乱,日月无光;大地开裂,岩石崩裂,林木被摧毁;火焰冰冷,阳气凝滞,严寒让人满怀悲伤。阳气微弱,盛阴衰竭,大海冻结不流,绵絮都被冻断,呼吸不畅,严寒冻裂肢体。节气交替运行变化如神,寒来热往,危害伤人。与真人一同怀持自然大道,精神专一,心意平和,寒暑不能伤害,无不安宁;没有忧患滋生,本真之气宁静。浮雾漫过天空,任随心意游历,往来微妙,道路从无倾危;喜爱的乐趣非世俗所有,又有什么可争夺的?世人都将死去,唯有我独自长存。
真人出游,驾着八条神龙,日月照耀,载着云旗。悠然徘徊,乐在其所到之处。真人出游,太阶星平坦,原野开辟,天地开阔。细雨蒙蒙,长风浩浩。登上黄山,自在游息。江河清澈,洛水无埃,云气消散,真人到来,何等快乐!时代变迁,世俗乐趣衰败,真人离去,随天道轮回。返回无边之境,延年益寿,独自傲视世俗。望着我的踪迹,何时返回?前路漫漫,一天天遥远。
先生从此离去,天下没人知道他的终点。他凌驾天地之间,与光明一同遨游没有终始,这是自然最本真的状态。鸲鹆不会飞过济水,貉不会越过汶水,世间的常人,也像这样受限于地域。连区域都不能通达,又何况四海之外、天地之外呢!像先生这样的人,把天地当作蛋壳一般广阔无垠。如果小人物、浅见之人想要议论他的长短、评判他的是非,难道不是很悲哀吗!
注释
大人先生:《无上真人内传》中“大人先生”很明确是指老子:尹喜曰,敢问大人先生姓字。老子曰:“吾姓字眇眇,从劫去劫,非可悉说,故前后不可能以姓字具示间矣。”
陈:述说。
神农:传说中的上古帝王,农业和医药的发明者,号称神农氏。他用木制作耒、耜,教人从事农业生产,又尝百草,发现药材,教人病。
黄帝:传说中中原各族的共同祖先,姬姓,号轩辕氏、有熊氏。相传他打败炎帝,击杀蚩尤,被拥戴为各部落联盟首领。传说有许多发明,如养蚕、舟车、文字、音律、医学、算数等,都创始于黄帝时期。
昭然:明显的样子。
数:岁数。
苏门之山:苏门山,在今河南辉县。《晋书·阮籍传》载:“籍尝于苏门山遇孙登,与商略终古及栖神导气之术,登皆不应,籍因长啸而退。至半岭,闻有声若鸾凤之音,响乎岩谷,乃登之啸也。遂归,著《大人先生传》。”
世或谓之:世人或称他为苏门先生。
闲:清静淡泊。
养性:保养身体。
尧舜:传说中的古帝王,他们都是贤君。
赴:趋,快步而行。
处:留,固定。
寓:居,意谓寄托。
和:《广韵》:“不坚不柔也。”
运:时运。
颓:颓败。
魁然:独立不群的样子。
造化:自然。
神微:神奇微妙。
务:追求。
中区:犹言中国。
着:附在。
如:往。
或:有人。
遗:给予。
书:信。
贵:可贵之意。
君子:这里指虚伪的礼法之士。
服:穿着服饰。
常色:一定的颜色。按照古代礼制,衣服的颜色随贵贱、吉凶而定。《礼记·曲礼》:“为人子者,父母存,冠衣不纯素。孤子当家,冠衣不纯采。……童子不衣裘裳。”
貌:容颜,这里指面部表情。
则:标准,规定。
战战栗栗:恐惧小心的样子。
束身:约束自己。
修行:修养德行。
择地而行:形容谨慎之至。
遗失:指疏忽失礼。
诵:背诵。
周孔:指周公、孔子,他们都是制礼作乐的圣人。
叹:赞叹。
唐虞:指唐尧、虞舜,他们都是上古传说中的圣明之君。
法:指礼法。
修:实践躬行。
克:约束。《论语·颜渊》:“子曰:‘克己复礼为仁。’”
珪璧:古代王侯朝聘祭祀用的玉器。
足履绳墨:指笔直地走路,比喻行为合乎规范。绳墨,正曲直的工具。
目 前:当世。
检:法式,榜样。
无穷:指后代。
则:准则。
少称乡闾:少时为家乡地方所称誉。乡闾,乡邑闾里。
闻:有名于。
邦国:国家。
图:图谋,谋取。
三公:各时代三公所指不同,周代以太师、太傅、太保为三公,西汉以大司马、大司徒、大司空为三公,东汉以太尉、司徒、司空为三公。这里泛指朝廷的最高官职。
九州牧:古代分中国为九州,牧是一州之长。此指地方政权的最高长官。
金玉:指珍宝。
垂:佩带。
文组:有花纹的丝织绶带。
取茅土:指封为诸侯。茅土,指封侯。古代天子封五色土为社,分封诸侯时,取其土,裹以白茅授之。
齐:看齐,等同。
往古:古时圣贤。
牧养:管理养育。
退:告退。
营:经营。
育长:养活。
妻子:指妻子儿女。
卜吉而宅:通过占卜求吉宅而居。
虑乃亿祉:考虑的是世代不绝的福禄。虑,考虑。亿,时间久远。祉,福禄。
诚:确实。
高致:高尚的情趣。
易:改变。
美行:美好的行为。
被发:披发。
巨海:大海。居于巨海是指游离尘世。
非:非议。
行为世所笑:行为被世人所耻笑。
无由自达:无法使自己进荐于君上。
不取:不可采取。
逌然:悠然自得的样子。
山陷川起:山岳陷落,河谷突起。
震:雷。
六合:指天地四方。
失理:失去条理,没有秩序。
往者:从前。
群气:指万物。
死虑:忧虑死亡。
支体:肢体。
从:顺从。
枝殊:枝叶脱离根干。
李牧:战国时赵国名将,曾屡建战功,封为武安君,后因秦国贿赂赵王宠臣郭开诬其谋反而被杀。
伯宗:春秋时晋国大夫,忠而好直谏,终为权臣所害。
世绝:绝了后代。
进:仕进,做官。
营:营谋。
爵赏:爵位封赏。
祗奉:敬奉。
全:保全。
褌:裤子。
匿夫坏絮:躲藏在破败的棉絮之中。坏絮,破败的棉絮。
吉宅:风水吉利的住宅。
啮:咬。
无穷食:享用不尽的食物。
炎丘:指南方的炎热之地。
火流:如流火般酷热。
焦邑灭都:烤焦城邑,熔化都市。
阳乌:太阳,古代传说日中有三足乌,故名。
鹪鹩:小鸟名,身体很小,尾短,喜欢居于灌木丛中,巧于筑巢,觅食昆虫。
蓬:蓬草。
芰:浮菱。
周播之刘:周朝天下为刘邦汉朝所取代。播,迁,转移。
耿、薄:商朝旧都。
丰、镐:周朝旧都。
至人:指道德修养达到最高境界的人。
世代相酬:意思是相传作主人。酬,劝酒。
厥:其。
正:主体。
期:时间。
庶物:各种事物。
要名:求取名誉。
坐:因此。
循滞:因循停滞。
归:同“馈”,赠送。
趣:同“趋”。
汤谷:即?谷,古代传说日出之处。
西海:传说中西方日落处。
昭昭:明白,清楚。
达明:阐发明白
向:以前。
蔑如:不足道。
扶摇:一种强旋风。
均志:一致的志向。
殒性:毁灭性命。
俦:同辈,伴侣。
安期:仙人名,亦称“安期生”或“安其生”。
鲍焦:周代处士,守节不仕。
莱维:其事不详。
抗志:高举其志。
齐颜:相同表情。
蕃:隔开。
瑶厢:华美的厢房。
泰初:道家指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。后亦指天地形成前的时期。
造制:创造制作。
彷徉:周游,遨游。
浮腾:跳跃。
炽:兴旺。
忿激:愤怒激动。
神宫:神庙;神殿。
怀:怀抱,志向。
藏器:隐藏才能。
孙:孙膑,战国时齐国著名军事家。
刖足:断足。
庞:庞涓,战国时魏国战将。
睢(suī):战国魏人范睢。
休:美善:
百里:百里奚,虞国大夫。晋国灭虞,百里奚被当作陪嫁小臣送到了秦国,后逃到楚国养牛看马。秦穆公听说百里奚贤智,用五张黑羊皮赎回,授以国政,任其为相国。
牙:姜子牙。
夷灭:全部消灭。
阙:宫阙。
章:文采。这里指乐章。
营:经营,追求。
不周:古代传说中的山名,据说在昆仑山西北。
丹渊:传说中的水名。
阳精:太阳。
厌厌:微弱的样子。
留侯:张良,辅佐刘邦建立汉朝,封留侯。
夷荒:蛮夷荒远之地。
召平:邵平。曾被秦始皇封为邵东陵侯,秦亡,沦为平民,在长安城东种瓜为生,事见《史记?萧相国世家》。
负薪:背负柴草。谓从事樵采之事。
解:分开。
章:章采,光采。
常:法则。
遐浮:漂浮远游。
不周:风名。
夷泰:平坦通畅。
节:符节。此指乘车上的旄节。
旃(zhān):古代一种赤色曲柄的旗。
荒裔:荒远地域。
夷羿:指后羿。因居东夷,故称。相传羿为尧时善射者。尧时十日并出,猛兽为害,羿受尧命,上射十日,下射封?长蛇,为民除害。
忻来:神名。
扶桑:神话中的树木名。
造驾:造车前往。
崦嵫(Yānzī)山名,在甘肃省天水县西。古时常用来指日落的地方。
朱阳:太阳。
玄阴:月亮。
度:风度。
腾窃:悄悄飞腾起来。
倏(shū)忽:很快地。
紫宫:神话中天帝的居室。
五帝:传说中的五个古代帝王,通常指黄帝、颛顼、帝喾、唐尧、虞舜。
六神:六宗之神。
大幽:犹谓深宫。
太清:天空。
烨:光辉灿烂。
髦(máo):垂在前额的短发。
曜(yào):照耀,明亮。
旋轸:还车,回车。
祝融:神名。帝喾时的火官,后尊为火神,命曰祝融。亦为火或火灾的代称。
玄冥:神名。水神。
蓐收:古代传说中的西方神名,司秋。
勾芒:古代传说中主管树木的神。
寥廓:辽阔的天空。
方离:纷乱的样子。
绂(fú):系,栓。
策:马鞭。
勾勾者:指循规蹈矩,拘束于世俗礼法的庸人俗士。勾勾:屈曲拘束。
太始:古代指天地开辟、万物开始形成的时代。
忽漠:自然之道。
周流:周游。
四运:四时,四季。
从肆:放纵恣肆。
彷佛:同“仿佛”,隐隐约约,看不真切。
王、许:尧时的贤人王倪与隐士许由。
元吉:大吉;洪福。
制统:控制统治。
蹈:践踏,踩。
泱莽:同“泱漭”,广大的样子。
衍溢:水满溢。
霍分:涣散。
飙:暴风。
鹜:同“骛”。
太初:天地未分之前的混沌元气。亦作“大初”。
大始:指开始形成万物的混沌之气。
太乙:道家天神名。
蒙鸿:混沌的样子。
太清:天空。
玄云:黑云,浓云。
熙:和熙。
素气:白色雾气;迷茫的白光。
太阶:古星名,即三台。上台、中台、下台各二星,相比而斜上,如阶级然,故名。
栖迟:游息。
江河清:古人以“河清”为升平祥瑞的象征。
洛:洛阳。
敖世:傲视世俗。
汶:汶水。